碳纖維領域最核心的先進技術,尤其是超高強度高端碳纖維的干噴濕紡技術,依舊被美日壟斷。
正解局原創
一個月前,一條新聞引起了我的關注:中國建材萬噸碳纖維生產線在西寧正式投產。
這個迄今為止我國最大的碳纖維生產基地,投產后高性能碳纖維的單線年產能有望達到3000噸。
碳纖維,一個很小眾的產品,作用卻極大。
中國年需求量5萬多噸,國產化不足一半。
中國該如何打破外國碳纖維壟斷?
“碳纖維”這個名詞大概很多人都聽過,但究竟是什么,恐怕很多人還不清楚。
碳纖維是一種含碳量超過90%的,具有高強度、高模量性狀的纖維狀碳材料。
據說,其發明可追溯到愛迪生。
當年愛迪生改良燈絲延長燈泡壽命,曾用竹子、亞麻或棉紗為原料,制造出碳纖維并獲得專利。
可惜因為技術限制,當時制造出來的碳纖維力學性能很差,工藝復雜,難以量產,所以技術就被暫時擱置了。
愛迪生
上世紀中期,各發達國家加大對航天航空領域的投入,科研人員迫切需要尋找一種質量輕、強度高、耐高溫、抗腐蝕的材料,碳纖維剛好具備這些優異性能,于是重新進入人們的視野。
碳的密度比大部分金屬都低,所以碳纖維制品也比同樣的金屬制品更輕。
具體而言,碳纖維的密度只有鋼材的五分之一,但強度卻是鋼材的5到7倍。
一般認為,碳纖維所擁有的高強度,來源于碳原子的整齊排列。
在碳纖維中,碳原子之間有著立體蜂窩狀結構的碳-碳共價雙鍵,結合非常緊密,即便受到外力的強沖擊,也不會造成太大的形變破損。
當然,想要得到如此緊密有序的“造型”,可不是件容易的事。
很多人對碳纖維的工藝不了解,存在認知誤區。
其實,碳纖維并不是直接用碳做成的纖維,至少目前還達不到。
碳纖維制造工藝的基本流程,是采用如聚丙烯腈纖維、瀝青纖維和人造絲等含碳高的有機纖維作為原料,混合塑料樹脂后,在高溫高壓的惰性氣體環境中進行脫水炭化而成。
在大約1400℃的高溫“燒制”下,絕大多數碳已經變成沿纖維軸平行排列的碳網面,由此帶來良好的剛性和強度。
碳纖維生產工藝流程
另外,成型的碳纖維直徑只有5到10微米,比頭發絲還要細得多。
跟很多人的直覺認識不同,碳纖維越細,缺陷就越少,強度也越大。
不管什么樣的碳纖維,還都只是一維的,要變成可使用的制造業原材料,還需要編制處理,把碳纖維紡成薄薄的布。
不同類型碳纖維的微觀結構
為了讓碳纖維制品的硬度更好,碳纖維布之間會注入樹脂和固化劑,把它們一層層疊加黏合起來,就像一張張紙裝訂成一本書。
需求不同,層數也不一樣。這一步完成后,基本就是我們能看到的碳纖維制品的外觀形態了。
碳纖維制品
可見,碳纖維的優良性質,雖然本質上來源于它的內部結構,但落腳點還是制造工藝,產品的量產需要解決很多復雜的技術難題。
工藝復雜,價格自然昂貴,最早使用碳纖維的領域肯定不差錢兒。
航天領域對材料輕量化的追求,早已達到以克為計量單位的程度,在安全的基礎上不斷追求更輕。
因為火箭需要巨大的助推力,所以,燃料儲箱的重量往往占到整體重量的六成以上,如果能減輕容器自身的重量,火箭就能更輕盈,提升有效載荷,提高發射效率。
碳纖維耐高低溫、重量輕等特性,自然成為火箭的首選。
在這里講句題外話,世界航空航天的發展歷史,其實是相關材料科學的發展史。
每一代新材料的出現,都會引發顛覆性的變革。
與火箭一樣,飛機設計中也有結構輕量化的考量。
用碳纖維制造的飛機,可以大幅節約能耗,不但使飛行航程擴展,載荷提高,機動靈活性還更強,而且飛行壽命也延長了。
美國早在1969年就已經把碳纖維復合材料用在了F-14A戰斗機上,但由于工藝和造價的限制,當時僅僅使用了相當于飛機自重1%用量的碳纖維。
可就是這么一點碳纖維,已經讓美國軍方嘗到了甜頭。
到了以F-22和F-35為代表的第四代戰斗機,碳纖維的使用比例驟然提升到飛機重量的24%和36%。
碳纖維的結構,還讓戰斗機額外具有電磁屏蔽和隱身特性。
在無人機領域,碳纖維更是保證承載和續航的不二之選,使用比例是所有航空器中最高的。
美國全球鷹(GlobalHawk)無人偵察機碳纖維占比達到65%,X-47B、“神經元”、“雷神”等幾個型號的無人機上,碳纖維的使用比例高達九成。
不同型號戰斗機碳纖維的使用比例
除了天上飛的,海里游的也照樣能用上碳纖維。
船舶艦體的上層建筑使用碳纖維,可減輕總體質,提高安全性能;用碳纖維做葉片艦船推進器,在減輕自重的同時能夠降低油耗,延長使用壽命;桅桿、船體結構上使用碳纖維,能增加艦船強度。
在軍事方面,碳纖維還有個很特殊的專門用途——制造炸彈。
碳纖維炸彈又叫石墨炸彈或軟炸彈(Soft Bomb),由經過特殊處理的碳纖維制成。
咱們說過碳纖維直徑很小,就能在高空中長時間漂浮。
這些碳纖維,能進入電子設備的內部,以及冷卻管道和控制系統的電路中,造成短路。
在戰場上沒了電,軍事指揮所需要的各種高精尖裝備的使用就無從談起了。
碳纖維在軍事領域如此重要,必然屬于戰略物資。
隨著科技軍轉民的潮流,碳纖維也廣泛應用于民航、醫療、汽車、體育等民用領域。
咱們自己的民用大飛機C919的發動機上,使用碳纖維復合材料的葉片,重量比傳統鈦合金減少500多公斤,機身整體重量減少1噸。飛機油耗降低,航程提升。
C919
在醫療領域,碳纖維的應用很廣泛。
比如在人工骨骼和關節方面,由于碳纖維具有優良的力學強度和抗拉蠕變性能,制造出來的骨骼更接近人骨,與人體相容性更好;用碳纖維制成的人工關節,在關節連接處的耐磨性也比金屬制品要更高。
國內碳纖維的最大消費方向是風力發電機的葉片,約占民用碳纖維消費的四成。
風電葉片越來越長,傳統玻璃纖維復合材料,已經無法滿足風電葉片大型化、輕量化的要求。
碳纖維材料具有更低的密度和更高的強度,可以保證風電葉片在增加長度的同時,大大降低重量。
布加迪Chiron 110 ans特別版采用碳纖維車身
小到羽毛球拍、嬰兒推車,大到輪船飛機、超高速列車,對碳纖維的需求無處不在。
在巨大的消費需求面前,我國碳纖維市場的國產化程度比較低,供應略顯不足。
這種不足,主要是因為咱們起步太晚。
上世紀50年代初,美國空軍就開始把新材料的研發重點放在碳纖維上。
1959年,美國空軍材料實驗室和美國聯合碳化公司首次用人造絲作為原料,實現了碳纖維的量產。
1960年代,日本也加入碳纖維的研發,日本碳公司實現了通用級聚丙烯腈基碳纖維的生產。
1971年,日本東麗公司的高性能聚丙烯腈基碳纖維在滋賀試投產。
日本東麗公司
日本采取的聚丙烯腈技術比美國的人造絲技術更先進。
1970年代,美國聯合碳化公司主動找到日本東麗公司達成合作協議,用自己比較成熟的碳化技術與東麗公司的聚丙烯腈原絲技術交換。
美日兩國各取所需,形成了碳纖維技術的雙雄壟斷。
西歐各國也在1970年代加入碳纖維的技術大戰。
到1980年代中期,聚丙烯腈基碳纖維成為各國主流,全球年產能力在7200多噸,除滿足科研用途之外,基本全都用在航空航天等高精尖領域,特別是軍事領域。
追溯起來,我國的碳纖維研究起步于1970年代初期,中科院化學所高分子材料物理研究室進行了相關研究。
1975年,時任國防科工委主任的張愛萍將軍主持召開專題會議,部署國內碳纖維研究工作,還制定了十年規劃。
但由于美日對于碳纖維技術的壟斷,我國的碳纖維技術一直在低水平徘徊。
到了1990年代,雖有零星產品,但始終無法大規模生產。
2000年,在師昌緒院士的牽頭和推動下,發起了中國碳纖維技術攻關的新一輪戰略構思。
2001年1月,80歲的師院士給江澤民主席寫了《關于加速開發高性能碳纖維的請示報告》,各主要領導對我國碳纖維的發展有了清晰的認識,相關研發項目再次啟動。
以2002年入選國家863計劃為新起點,我國碳纖維開啟了沖出壟斷的逆襲之旅。
師昌緒院士
經過十幾年的發展,到2019年中國碳纖維的理論產能已經排名第三,以2.685萬噸僅次于美國(3.73萬噸)和日本(2.91萬噸)。中、美、日三國總共占有全球碳纖維總產量的六成。
居安思危,雖然我國的碳纖維的產量已經大幅提升,但主要是通用型的低端產品,采用濕紡技術。
碳纖維領域最核心的先進技術,尤其是超高強度高端碳纖維的干噴濕紡技術,依舊被美日壟斷。
該技術具有生產效率高、碳纖維品質好、生產成本低等優點,生產的高端牌號碳纖維,特別是T-1000及以上級別的超高強度碳纖維更是高端尖貨,是美日對我國技術封鎖的“卡脖子”領域。
掃描電鏡下,單根碳纖維的表面結構(左:濕紡纖維;右:干噴濕紡纖維)
比如日本東麗公司,作為全球最大的碳纖維生產商之一,其產品從小絲束到大絲束,從線、條到面板,已經做到了全系列覆蓋,代表著碳纖維工業化技術的最高水平。
東麗公司對高端碳纖維材料的壟斷,占據著航天航空的國際市場。
盡管我國對高模高強碳纖維的研發工作,已經成功攻克了實驗室制備技術,科研成果和實際效果也已經接近了國際先進水平。
但在產業方面,我國的碳纖維技術、生產水平,則主要集中在中低規格的通用型產品。
通用性級別的產品,占到國產碳纖維產品的九成,用于民用產品的制造比較合適,卻很難滿足高端工業領域,尤其是現代國防的需求。
任何技術要實現產業化落地,除了與之配套的技術,還需要包括原材料、設備、工藝控制等多方面的協同發展和完善。
為了突破美日在碳纖維方面的技術封鎖,2018年,集全國10余所高校、科研院所、企業的通力合作,我國已成功實現了從12K小絲束到48K大絲束的突破。
2019年初,中科院山西煤炭化學研究所實現了干噴濕紡制備T-1000級超強碳纖維的核心技術突破,并且在國內首次開發出聚丙烯腈基新型中空碳纖維。
西寧投產后,未來仍可期。今年1月,上海石化1.2萬噸/年48K大絲束碳纖維項目正式開工建設,計劃2024年建成投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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